星期一的晚上,媽媽叫我幫她修眉毛,這還是第一次。她平躺在床上,我用拖鞋墊着膝蓋跪在床邊,她開始時還叫我把凳子搬過來,說坐著會比較輕鬆,我說不用了沒有去拿,因為我覺得沒有其他位置更適合的了,坐著大腿頂著床來修眉更難受。

媽媽的眉眼與我的眉眼相差甚遠。我的眉毛和眼睛像爸爸,一字眉,額較高,眉骨微突,長大後從單眼皮變成的雙眼皮,下巴是媽媽的。媽媽的眉峰很高而且尖,眉尖也挑得高高的,眉頭就顯得很低了,眼睛很大。她吩咐我眉頭下方往上修,眉峰往下修,眉尖和附近的雜毛也要修得乾淨,眉毛看起來就會平直一點。因為眉型與我的不太像,我也看了好一會兒才動手。

媽媽說我修眉的動作不夠利落:「你要鉗着眉毛用力拔走才行啊,你這樣慢慢的拔我會很痛的!」她邊說邊手舞足蹈,我覺得她閉着眼皺着眉動身責備我但又怕我不小心把她的眉修歪了,所以不敢太大動作的樣子很好笑,便笑着說:「不要動來動去了,不然我把眉修崩就不好了。」她停下來,依然皺着眉。我說:「不要皺眉頭。」她把眉頭放鬆了。我仔細地看着鉗尖,看著鉗逐一挑起的毛,看見她眉心的皺紋,看見她眼角的細紋,詫異媽媽已經有皺紋了。我從未這樣認真看過她的臉。皮膚比以前黝黑,膚色和不少雀斑融和在一起,她曾經為之自豪的中性肌膚也變得粗糙了不少。她常說她老了,我現在也清楚看見了。

在她眉頭放鬆的一刻,她開始靜靜地和我說話,平靜得像一位老人家,磨去了平日說話時總帶着的高漲情緒。也因為合上了說話時瞪得圓滾的眼睛,覺得媽媽容易親近了。我也平靜的回應她的家常話。我邊修眉邊想起她曾經說過,她還作女孩子時都由婆婆幫她線臉。現在作為女兒的我幫她修眉,我覺得有種參與在完成一個生命的循環的感覺。

我看着她合上眼睛沒有皺眉頭的臉,想起公公躺在靈柩裏的臉。那時候還小,雖然與公公的相處並不多,公公出殯的那天,我還是大哭起來,腦海裏想著的是他曾經買給我們吃的啫喱。他把啫喱放到冰格結成了冰。知道我們來探望他,他從冰格把粉紅色透薄的塑料袋拿出來,到屋外迎接我們,他舉起的那個粉紅的袋子,在陽光下半透明的滴着水。吃冰啫喱時是夏天,他離開時也在夏天。如今能夠想起與公公相處的片段,也只有這段了。

我看着媽媽這張臉,我覺得剩下的時間變得很短。按著媽媽的要求,我自行作了調整,把她的眉毛修成合我倆心意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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