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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子浮生
心中蔓生滋長的廢墟
2020-07-28 突然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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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廢墟及其中的雜草落葉,攀緣植物,食腐昆蟲,污黑淤水、乃至淤水上的倒影、傍晚照射在淤水上的斜陽,都是從我心中蔓長滋生出來的。〔a.顯然是從別地方搬來樣式材質不一的石凳只剩殘塊,一個模仿著名半圓形貝殻表演台但簡陋很多——那個代替屋頂遮日避雨的貝殻頂蓋我就搭不出來,而作為背板的那面牆還依稀可見原來油漆塗畫的一隻啄字而食彩色斑爛的夜鶯,循著牠的路跡而去,被雜草和多種植物鬚根穿鑿裂毀在畫面正中最顯目位置寫著快要辨識不出詩歌朗誦處幾個幼拙的大字。b.兩名網紅把手機架在自拍棒上闖進地震後易址遷建的舊校園,才剛放暑假整個操場就平均齊長超過半個人高的青草,從沒有玻璃的窗洞爬進連書架都一起搬空的圖書館,繞了一圈找不到什麼可以直播的物事就一前一後倖倖然走了出去,畫面停在空盪盪大廳的六根樑柱及滿地碎磚、破木板、木麻黃枯枝,還有牆壁上一紅一藍開卷有益學海無涯兩行標語持續好幾分鐘沒有喊卡。c.下午三點的太陽照耀在新市鎮摩天大樓陣中一塊寂寞的荒地,剛樹好的界碑上掛著一件這家人抛棄的舊衣服,高空作業的樹影跌了下來,一陣突然刮起的焚風把一本脫落只剩幾頁不知民國幾年的小學國語課本吹離出畫面。d.去年來看還是廢墟的公有房舍已經建成26層合宜宅,到處可見圍籬建材工程器械指揮交通的假人,交屋中心旁邊不在都更重建範圍內一幢產權不明的荒傾老房浸在外勞用大水管儘情沖刷的泥水裡,一個氣質很好像是企業高層主管的女生趴在教室一樣的門上張望,黑板上方四個分別書寫文化走廊的圓型紙牌已經不見了。〕所有禁止進入的公告、敗壞的碎磚片瓦、插在發霉水泥塊裡歪八扭七纏繞成團的生鏽鋼筋、斷垣殘壁上每一處燒焦的痕跡、每一句懷著某種心情寫下的塗鴉穢語都是由我生產製造徒手搭建,於是我被困在自己的心裡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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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子浮生:2020-08-03 12:03
廢墟小論 (之一)
(1)
帕慕克目睹……日漸衰弱,城市陷入貧困、憂傷和敗落,伊斯坦堡人從榮耀的帝國大廈被拖進陳舊歷史的旮旯兒,成為廢墟的住民,在廢墟裡吃飯睡覺,躺在上面生活作夢,他用「廢墟的憂傷」總括廢墟在土耳其文學裡的入鏡〔史〕,文人用懷憂的情緒給荒廢傾圯裝點詩意。他覺得自己和同代人活在土耳其近代史裡面,〔以前有一種認真的青少年聽到這裡就會用跑的去三民書局買一本為節省成本降低售價嘉惠學子所以沒有另外製作封面之國別近代史系列裡面的土耳其近代史回家翻翻,安哲羅普洛斯的影片第一次進到台灣時我就學這種人去買了一本希臘近代史,想在進戲院前惡補一下常識。你看,這些心情連同以前那個舊的三民書局還有會去三民書局買書的人全都埋在廢墟下面了。〕就如同具象地站在一座廢墟中,個人與國族命運與共,〔每個人都很容易在自己身邊的〕廢墟中發現城市〔國家〕的靈魂,這種想從廢墟中重建一座聖殿,〔有人認為已經塌壞的舊大廈有一部份建材可以回收再利用,也有些人拍桌子怒斥這代表幽靈還在飄盪的惡臭意識型態。〕把國家拯救起來,感懷憂時的情愫——國事如麻,廢墟如畫,愁愴與憂傷則是一首美麗的詩——很大部份是有真實根抵,絕非光靠操弄〔觀念的餵食器〕所能達到的認識。〔每個人自己四下看一看就知道了嘛,我就是屬於這廢墟的——或許可以發明一個專利名詞叫天然廢——我跟廢墟是一體,廢墟即我的身體、命運,我的抽象、我的投影、我的放大,我的美麗與哀愁。〕
(2)
姚瑞中那時候對廢墟的興趣多少有些是反工業化的,工業化帶來的城市發展被視為暴發戶式的,把廢墟作為拍照主題,他拍攝的廢墟很多都是工廠、園區、為帶動經濟產值的大型建設、或其附屬部件〔職工宿舍食堂休閒設施之類〕,可以說是發展主義的廢墟〔後來的蚊子館計畫可以看成同一脈絡的延伸。〕,印出一本攝影集就是對大興土木的城市建設美學及發展理論意識型態的拒絕。〔好像整個城市都被工廠冒出的黑煙燻黑了。那現在呢?〕
(3)
IG上的廢墟控=當人們意識到自己所處的每個背景都是人為操弄設計,於是找到這個被人抛棄的真實舞台,〔不要別人搭好、引你去的台,用跟團與自由行的比喻,或商務旅館與未旅館化以前的真民宿,不然聯合國登錄的世界遺產,一手打造巨星級上流景點與隨便哪個不知名還活著的小村落。〕廢墟=有故事埋在下面,而且永遠留存。照片分享時代蜂擁而至的廢墟拍攝者抱持著一個假定:任何畫面之下都有故事,就好像每個人都有遺失〔遺忘或被淹沒〕的過去〔童年、家族故事、由家族故事轉喻的國族史……〕廢墟與青苔、樹滕、皺紋、枯井一樣同屬時光記號,凝視廢墟可以感到一種在自己的血液中扺達、碰觸、親身體驗的歷史極限。時間,就在這塊土地上, 再沒別的地方,再沒更久遠的時間了,他從失落、憂傷、自憐的情緒投射中得到按一次快門的認同。
可以很容易想像一種對前兩年IG上面流行之廢墟照的簡易批評:廢墟控其實並未認真觀看廢墟,他們來此尋找一個可以比喻為劇場舞台的拍照景框,好把自己安放進去。他們在此舞台上自拍,這是一個表演行為,不是參觀行為。來到廢墟是為了讓人注視他們,他們壓根兒沒想過要凝視城市的歷史。也可以馬上構作出一個對上述指控的平反,〔我看就先寫一個略字代表好了,你知道在情感上我是站在靠網紅們那一邊的。〕
(4)
目前對廢墟空間的興趣與實踐,是被城市規畫納入囊中的有價之地,做為象徵,做為比喻,它相對進入科學、金融或休閒園區,乃至各種事務流程的固定處理場所,相對那些朝九晚五,穿西裝到辦公室的上班族……在盛行照片分享的年代,如同秘境已經不再是對處女的想像,廢墟也已經≠出逃,最多只=遶班……經過一些人次的打卡之後,你我匆匆趕去,就和平常在城市裡搭手扶梯下去地下室商場,或搭密閉電梯上去的辦公大樓,星期假日必去獵影的景點、大型outlet〔例如我昨天就從台中三井跑到中壢華泰又趕到林口三井進行一整天outlet徒步——在園區裡一直走一直走——還好,我坐在輪椅上,有人推——之旅。〕變得完全一樣了,廢墟變成了一個充滿符號的觀光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