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喜歡往音樂場子衝的人,往往都會遇到些奇葩的人吧,比方過往曾多次聽聞有些傢伙會選在重金屬的衝撞場子伸出鹹豬手,也不管到底摸到何處能楷到油就楷吧,又或是一些立場不合的傢伙跑去某些地方鬧場也時有所聞,要說喝了酒之後酒興一起,場外抽菸喝酒聊天之際發生動手動腳得肢體衝突也是屢見不鮮,幾次衝場子,跟老B邊抽著菸都可邊欣賞又有哪些重金屬猴子莫名地與某某人又扭打成一團,但認真要講起奇葩事件,我大概忘不了三年前有一群號稱「地下整肅大隊」的王八傢伙幹的蠢事。

在公館附近一位名為左馬的老闆開了間Live House,英文簡稱是「BOS」,中文店名叫做「龍蛇雜處」,平日要沒表演呢就是誰都可以去的酒吧,吧台區跟一間專營重金屬音樂的「八度唱片行」合作,賣些進口或本土的專輯。起初是六度唱片行的店員貓仔想說推看看自己家的音樂,就跑去跟常喝酒聊天的老闆左馬談到這件事,左馬說,既然自己喜歡音樂,那共享資源也是無所謂,反正也才空幾個版位而已,只是說貓仔自己要找時間來擺貨、收帳,什麼擺台的費用就不必了,倒是牌面必須要放得好,這樣才不會給六度唱片行丟了面子。這牌面的意思呢說來簡單,總之就是你可能要放點海報、即時更新一些店員的樂評之類,畢竟「BOS」來的人形形色色,確確實實是「龍蛇雜處」,如果有打算好好推廣重金屬樂的話就不能僅只是擺擺專輯而已,旁邊要寫點入門簡要的介紹才有意義,而且盡量不要放些太小眾的專輯,這樣過於極端既沒有人在意,也可能會造成一些人反感,比方可以放「金屬製品」(Metallica)、「滑結」(Slipknot)一類的大牌知名樂團。原因是通常會來這邊喝酒的人可能對音樂都有熱愛,那通常看到這些知名樂團必然會多看一眼,這時候就可以偷渡幾張不知名的樂團來吸引注意,但吸引注意的下一步是什麼呢?就是有趣而誇張的樂評,嘗試讓這些常來的客人買單,就算不買單也無所謂,至少六度唱片行的名聲也會被打出去。

擺專輯、收帳這等事必然是由貓仔來做,但寫樂評跟搞些有趣的藝術設計他倒是不在行,於是便把這眼光打到我和老B身上,他說,反正我們以前都幹過寫「極樂」這小誌(zine)的經驗,乾脆這件事就交給我們處理,薪水是兩瓶精釀啤酒。我們自然是也沒那麼好打發,不過想著這些作品會被那麼多人看到,加上貓仔以前在我們高中搞「極樂」的時候幫過那麼多忙,才想沒多久就立刻答應了。老B負責寫對於樂曲聳動而精闢的文字見解,前段會先簡要吹捧專輯的背景資料,中段放上聆聽音樂的感受,後段則說著為什麼非得要買這張專輯的原因,引經據典、不卑不亢的把專輯推銷出去,而我則是用Photoshop拼貼一些藝術性強的圖案,像是殺人犯預告殺人的拼貼方式,擷取不同的字樣貼成自己想要的文案,再將手繪圖案掃描進電腦進行後製,做成一張又一張龐克感十足的B5海報貼在旁邊,每月更新一次,每月都會想些不同的主題性,比方打鼓打到手軟篇、熱血金屬核一類的,想說看能不能把唱片寄賣的地方弄的更酷點。

此時此刻,「國安地下整肅組織」這群王八蛋也在蠢蠢欲動。這群人的組成是啟發自當年英國強調愛國主義、種族主義的光頭黨,他們全是崇尚群眾集結、暴力反動的法西斯傢伙,崇拜納粹希特勒那套菁英主義的人,看不起外籍勞工、同性戀等,有時候會在假日號召集結,跑去桃園車站、台中一廣刻意找那些外籍移工的麻煩,時不時還會警察訓斥警告。不過他們一點也不在乎,甚至以被「被抓」、「被罵」為榮,認為若事態可以嚴重被政府關注就表示行動相當成功,且會不斷不斷的召集群眾進行一次又一次的突襲攻擊。這群傢伙自號是負責「整肅」、「種族淨化」的人,認為他們才是那群在頂端的人,只有真正擁有能力、不被逮捕的人才是值得存活的,因此在這群人之中,不乏有零星幾位格鬥家、富二代,負責行動的打手或支援行動所需之費用,最可怕的是因為這些行動都是經計畫、審慎評估過的,所以有一次他們早已透過關係得知車站旁分局的監視器死角,將一位菲律賓移工拉近街頭打了一頓,雖然後來有人聽到慘叫聲有去報警,最後卻因證據不足所以得不起訴處分,這件事居然還傳的他們整個組織的人都知道,紅到連我們這種完全不知情的人都聽到邊角消息。

不過再密的紙終究是可以會透風的,這種囂張跋扈的傢伙總會有那種腦子一熱就發瘋的人存在,在「國安地下整肅組織」這群光頭黨當中有一位就非常張揚,他叫做「陳毅」,剃著Skinhead標準的大光頭,身穿格子襯衫、吊帶褲、緊身牛仔褲跟馬丁靴,很難想像在台灣的街頭真有人穿這副德性,不過看起來雖然個性鮮明卻相當時尚,因為長期練習綜合格鬥和健身擁有壯碩協調的肌肉比例,健壯的體幹配上一八二的高挑身材相當出眾,許多不知他個性的女生都滿喜歡他,在酒吧把妹也幾乎是無往不利,但知道他個性之後通常都會敬而遠之。陳毅是個會家暴的傢伙,跟他交往的女生幾乎沒有不被打過的,而且說起話來相當自我中心主義,總是把某些族群的人看得有點低,許多和他交往過的女生對陳毅的評價都是「低能兒」、「智障」或「王八傢伙」云云。而因為有過多次動手的歷史,他也是經常出入法院與派出所的傢伙。

然而即便如此,還是有許多女生認為他很有男子氣概、很是帥氣,也容易折服他的一些言論。陳毅聽起來雖像個匹夫,不過他其實是政大哲學系的高材生,善於論述,他通常是這樣論述自己打女朋友的:

「很多人以為我只是會打女人的王八蛋,但我覺得這種論述才是真正的王八蛋」
「在這個社會裡,性別本來就是平權的」
「無論特質為何,根本毋需論誰高誰低,誰強誰弱,是吧?」
「不過即便每個人都是多元、值得被接納的」
「當同一群人、同地、同時發生同一件事時還是得用同樣的標準去衡量吧?」
「就像無論你高還矮、胖還瘦、男還女、幾歲都好,我們發生問題都是適用同樣的原則與法律啊」
「難道憲法、刑法、民法應當是看你什麼身份、什麼能力來評斷的嗎?不會吧,法律之前人人平等」
「如果這個原則說得通,那我也只是用同樣的方式去對待那群女人而已啊」
「我通常是不會先動手的,但如果她們動手的話我也會豪不客氣的回擊」
「原因是,我不會因為她們是女人而看不起她們,所以動手時我也不會因為她們是女人而收手」
「每個站在我面前嘗試挑戰我的人,我都會用一百分的敬意與能力去面對她們」
「我認為這才是真正做到性別平權要素!!」
「不要嘗試去弱化任何人,你平常該怎麼做你當下就該怎麼做」
「我最討厭一群假道學的偽君子高喊『性別平權』、『女性主義』,卻唾棄我的行為」
「那你怎麼不去唾棄那群先動手、先冒犯他人的傢伙呢?」
「她打我,我只是不在乎,也只是因為訓練的關係沒什麼痛感,但並不表示這合理」
「而我打她,也只是因為我想用我的方式回擊。她打我一下,我打她一下,就這麼簡單」
「我不會因為她是女人而收手!」
「因為我假定每個女人都是他媽的強者,無需照顧,所以我一定會灌她一拳」
「你可以說我下手重了、可以說我可能構成重傷害罪,但我的精神是不可能改變的」
「認同性別平權、認同法律之前人人平等,這就是我的精神,我最憎恨的,就是將女人視為弱者」

不過其實我們都知道,陳毅有他自己的一套世界標準,說起來他重視所有人的權益,那也得符合他心目中的好,若他認為不夠好,就會不斷提出質疑、駁斥,甚至出現攻擊手段。陳毅對於所謂「大眾化」的道德標準總有一套自己的論證。

「我們今天就使用最常見的『康德主義』來探討這個問題吧」
「我們都認為某些事有件絕對道德存在,而後產生其法條與規範」
「且透過法條與規範的方式去形塑一種『義務』及『理性』」
「但是我們回頭去思考一個問題是『那這個道德是否有其偏誤』便可破解某些假道學者的謬論」
「如我們都認為撒謊是不好的對吧?」
「所以法條也會以『詐欺罪』這種方式來避免有人透過撒謊取得錢財」
「可是這裡的道德義務純粹是用『剝削』、『避免他人受到侵害』等簡單的方式為自己辯護」
「不過我再假設一個問題,假設今天有人實在做了一件讓你難以接受的事情」
「結果你因為某些脈絡、某些原因並沒有說出實話,那這在社會文化脈絡下是對還錯呢?」
「舉個實例好了,假設你今天參加一個喪禮,喪禮是你最重要的朋友」
「可是你忽然的發現那張遺照實在太過好笑,而你竟然也忽然地被逗到了」
「結果你因為想保護朋友的感覺,硬生生把這個情緒吞了回去,那你其實也涉及到撒謊」
「因為你事實上並沒有誠實面對自己的情感,用非你本身的情緒去回應友人」
「假定我們的義務都出自一種絕對的『道德』,你這麼做根本是不道德的」
「這事可大可小,可剝削可不剝削,但都應該是要接受『道德』譴責」
「可是社會文化並不會這麼認為,因為這可是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啊!完全不可同一而論」
「當你這麼想的同時,你就是落入了道德陷阱,因為你自己又因為不同情境而設立不同的道德標準」
「所以事實上,我明明是主張道德的精神,只因行為結果不被你所接受,便被認為不道德」
「這不正是一種倒果為因的謬論嗎?」
「與其說你們認為我是不夠道德的王八蛋,不如說你們才是一群功利主義的傢伙勒!」
「你們只是單純地用普世大眾化的價值嘗試困住我,並譴責我是不夠道德的傢伙」
「殊不知,你們也只是一群自私自利、以自身為出發點去建構新道德!」
「並嘗試運用群眾力量逼迫我的傢伙而已拉!」
「正如傅柯在『訓誡與懲罰』所說」
「社會不過是在懲罰中加入更多的善意、人道來駑鈍群眾對危險的敏感度」
「其實你們都只是落入在執政者的圈套中,成為替政府控制社會的幫凶而已」
「說起來,你們跟自己討厭的光頭黨又有什麼兩樣呢?」

老B幾次聽完他的論述之後,常說他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只是他認為這樣的論述相對是一種攻擊別人卻沒有個人能站住腳的論點。比方說,女性主義本身是強調一種對於父權主義的反動,應該去充權(empowerment)其他在父權主義被壓迫的狀態,包含女性因為身體構造導致被男性剝削的情況,像他可以用更大的力量回擊就是最佳證明,某些女性在社會文化、身體構造下他們就是沒辦法適應這種純粹暴力的行為環境,所以才出現康德主義的義務主義來規範群眾避免消權的情況產生,進而去維護一種對於大眾規範更有利的做法,可是他卻覺得這種「消權」作法是一種「充權」,這就是純粹去脈絡化的說法,假設他觀點為真,那怎麼可以淡化掉因社會文化及生物學導致的身體機能不對稱所出現的問題呢?這根本是站不住腳的啊。另外傅柯的批判是源自於對邊沁當年提出的圓形監獄,而圓形監獄強調的是「監視」,因「監視」導致的一種壓抑的自我規範,且「監視」對於監管者是單向而非雙向,但問題陳毅在他自身的脈絡下是可以反監視監管者的,他有能力也可以這麼做,這種圓形監獄本身並無法馴化他,甚或可說是這圓形監獄本來就不存在了,所以和傅柯當時討論的內涵不同,是一種錯誤類比,所以我覺得都站不太住腳。

我其實聽不太懂陳毅跟老B所說的言論,我只是覺得陳毅是個低能的王八蛋,整天只會欺負那些打不過他的人而已,然後欺負完還要囉哩囉唆一大堆,講一堆似是而非的道理,你反正打人就是不管,哪管你什麼想法,如果你真心認為不該看不起誰,煩請這群種族主義的光頭黨自己先扁一扁再說謝謝,什麼「國安地下整肅組織」,根本蛇鼠一窩狗屁不通。不過人生就是這麼奇妙,雖然我跟老B呀跟就看不起這群來自「國安地下整肅組織」的光頭黨,但陳毅卻覺得我們的東西很酷,他覺得我們就像是一群天才降落在「BOS龍蛇雜處」,在一群世人都不理解的情況下竟然大膽的做些前衛得嘗試,不可不說是一種對於世人的挑釁。他覺得在這邊表演的一些龐克都已經忘記本身抗爭的意義,只敢用強烈的歌詞與旋律去表達想法,面對警察、政府又是另一種龜縮樣,有一次他大大方方的砸場,找了一群人揪著某位龐克主唱說:「喂!你既然這麼討厭政府,那我現在也可以痛打你一頓吧?你他媽的可以叫警察沒差,但你就只是一個懦夫而已,懂嗎?你根本沒有強到不需要政府,今天要是沒有國家機器保護你,你就什麼也不是,知道嗎?」,說完就灌那位主唱兩拳,對方因為禁不起格鬥選手的兩記直拳便昏倒在地上,其他團員見狀上前就要開扁,但他們哪打的過身強體壯的光頭黨,被打了幾下就都趴在地上了。最後,陳毅還當著所有人面說:「聽著,你們這群龐克,如果夠屌,就他媽讓自己更強,要臭政府之前拜託看看自己的能耐,下次我再看到這種強調無政府主義的樂團,小心一點,我再去找你們好好聊聊。」

天曉得寫幾段樂評、貼個海報跟表演有什麼差別,可是當時也沒什麼人敢真的去對抗他,真的去找他單挑的也幾乎都被「默默地」收拾掉了,手法一致,陳毅說你們這種只敢在意識上強調無政府、骨子裡卻需要國家的警政與法律系統的智障確實很需要被教訓一下什麼叫做社會現實,於是他都會想辦法找到對方,並且帶到沒有監視器的地方單挑,而我至今還沒看過有「好消息」的。不過這時候我心裡竟然也默默的覺得陳毅這個人跟某些龐克比起來好像還不錯,原因是至少他言行一至,你就算說他滿口胡言吧,但他也算是很用自己的方式在證明光頭黨的意義,用自己的方式證明「適者生存」的真實性。惡景不長,聽左馬說,有一次某道上的人認為這群光頭黨做得過火,而且只不過是一群毛頭小孩在耍屁,竟然還真以為自己是什麼了不起的傢伙了,就在臉書上說要整治這群人,事實上他本來也只是放個話而已,沒想到這個「國安地下整肅組織」的光頭黨還真的找人去找對方麻煩,結果寡不敵眾,被整群抓起來打,後來陳毅在往前衝的時候被一棍削到太陽穴倒在地上,等霹靂小組過來抓人時早已不省人事,送醫不治,掛了,這起群毆事件後來還上新聞。

陳毅死後,BOS龍蛇雜處自然是馬照跑、舞照跳,很快某群龐克又開始表演,更有甚者,有一個專搞實驗噪音的樂團寫了個即興劇,腳本大概是「替陳毅淨化心靈」的劇碼,最後是嬉鬧的把所有象徵「好的事物」砸在那個扮演陳毅人的身上,什麼芒果拉、優酪乳拉、布娃娃之類的,甚至還找了觀眾上去給了他一發「正義的巴掌」,場面既混亂又詭異的,可是大家都玩得很開心。身為討厭陳毅的人來說應該要覺得很好玩,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卻覺得沒什麼意思,如果這劇是在陳毅生前做的我可能會覺得很屌,但現在做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違和感。

老B只是說:「有差嗎?他們和陳毅都只是用自己價值生活的人而已,想那麼多幹嘛?」
嚥下一口啤酒後又說:「那不然你真以為這世界有什麼絕對的道德嗎?」

我回說:「你要這麼說也是拉,我也不知道我在偽善什麼。」

老B看了我一眼,再望向舞台,樂團吉他手正興奮地把觀眾給他的衛生紙撒在「陳毅」這個角色上。
他轉過頭來,又說:「怎樣?我還有一點啤酒,啤酒也算是一種好的事物吧?要不要去倒一下?」

我看著舞台,說:「好啊,走啊。」

混亂與荒謬的場景像是暗指與明示很多事,但我當時實在太年輕了,情緒過滿,卻說不出個所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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