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時間終了

　　　　　不知何處可去又跑一次現代美術館重溫八十年代精神展打發時間，老派歷史劇作家會去填肚子的庶民洋食館改裝後好像丟失了一點什麼，與之前專程跑去排隊只有 7 張桌子的鄉下食堂同樣有個在意粧容的年輕女助手，在很不牢靠的記憶庫裡調出畫面比較，懷疑是同一個人的風情。逐樓層逐走道逐貨架仔細逛完擠滿中國人台灣人韓國人泰國人馬來西亞人非洲人也有日本人歐美人的血拼店（賣好多李小龍服、忍者服、春麗服、女僕服，情趣用的護士服、水手服、賽車女郎服…）出來，十個埋伏好的店員揮舞絲帶彩球一擁而上往頭上猛撒紙花慶賀自己成為全身而退唯一沒買東西的客人當然是想像的。



　　　　　　　　　　　去機場

　要回家了，往機場的電車沿線都是拖著行李箱準備離境的旅人，因為擔心自己是不是好人（失格旅人），於是強迫症地做這做那，或不做這不做那。衛生紙丟馬桶嗎？空瓶丟垃圾桶嗎？紅燈沒車可以過這條只消三個跨步的小馬路嗎？（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一連二十幾個趕上班的當地人都過了，只有我和一個街友繼續楞在路邊堅持等綠燈。）靠左走嗎？可以跟著人潮走右半的左邊嗎？可以拍照嗎？（明明說好不可拍照的地方不分本國外國歐洲亞洲全世界網美都在拍。）可以拿旅館的備品嗎？（不是說不拿也會被當垃圾處理掉嗎？）自助吧可以多拿一個奶油球回房間用嗎？可否坐優先座？（猶豫時一個大塊頭的業務大叔大喇喇坐下來且佔了兩個座位。）兩人用餐可以坐四人座嗎？包包可以放旁邊空位嗎？（門口用中文寫了請不要把自己的包放在鄰近的空位上，幾個人坐下來客氣用日語訊問店員表示 OK だいじょうぶ，一分鐘後南亞人拿包佔位子則被糾正。）沒買特急卷可以先上車再補票嗎？喧嘩的一定是 ちゅうごくじん 嗎？一路上隨時叮寧自己可不要像他們那樣，於是神經質強迫症地做這做那，或不做這不做那。幾次在購物地點看見同胞一撞上領頭拿小旗子么喝快跟上的中國團客就一臉嫌惡避逃遁走，好像生怕被別人以為自己和他們同國同團同德性。（以公民素質為基礎可以成立一種生活與倫理的岐視嗎？）


　　　　　電車到站多停了半分鐘，那兩個提購物袋站在月台抽煙講話擊掌高興露了幾步舞姿的時髦年輕人是日本人、韓國人或中國人？（我聽口音明顯上海腔，可是鄰座的同胞竊竊私語衣裝那麼潮必是にほんじん。）來自大城市的中國年輕人流行穿搭舉止禮儀越來越和被視為最高度開化的日本人相似，在城市族群中光從外觀已經難以百分百和台灣人香港人區隔，於是越來越不確定自己在今年度操場馬拉松進行一半以後到底跑在什麼位置？（如果中國人一直是媒體網路報導那副落伍土包子不守規矩沒公德心的負面對照樣子，衣著骯髒動輒吐痰手提超大紅藍鄉土帆布袋或上面滿是破洞裂痕的塑膠假皮包還用繩子綑綁那就好了，就不會這樣因為在所有人繞圈圈跑的操場馬拉松不知道自己跑在什麼位置肇生落於人後的認同焦慮了，（寫到這裡墨水筆掉地上滾到車門邊，看著我被行李壓著起身困難仍然面目表情無動於衷載一頂明星款帽子的男生與另一個主動起身幫忙檢起穿一身彩色毛線滿臉微笑釋放善意的女生各是哪裡人呢？）中國是台灣的鏡子或新聞常見賭場明燈一樣的東西？（ “ 我們” 不存在，唯有先標定出一群負面的 “他們”，才能藉以確定自己。）


　　　　　　　　　　坐在飛機裡

　　還停不下來一直繼續想：那天在半廢棄的古物商場與後來世界遺產旁邊路地裡小酒肆林立的夜間飲食處轉身尿尿的歐吉桑到底是哪裡人？對照台灣新聞常報導中國大媽讓憋不住的幼兒在街上尿尿的新聞該怎麼報呢？大城市難道不是可以包容消化吸收應付這相對偉大來說只是一兩個人小小如皮廯一樣惱人的毛病嗎？難道偉大城市的機制處理不來一泡尿嗎？真的不行嗎？就連台北桃園新竹台中嘉義雲林台南高雄屏東這麼偉大也還不行嗎？好焦慮呀，如果中國人追上來變得和 “我們”（＝超剋我們不存在之失落症的第二招，先劃定偶像朝聖主流大塊好人與正方領域，再將自己劃入 “人家的我們” ）文明人一樣沒有區異該怎麼辦呢？（失去了作為負面教材的 “他們”，“我們” 會不會變得無以自立呢？）只好上網淘新聞，把中國用習近平、用一路一帶經濟侵略手段都被識破的中國，用隨時準備亂抓人（抓冰冰、抓雲雲、抓曉民，抓潛入管制地點拍照的攝影師還讓他被消失）沒有人權觀念的落後中國，用外交鷹派去酒會鬧事的蠻橫中國，用讓小孩在銀座大街尿尿的大媽中國、土豪中國，矇魅中國，病毒中國，情色腥羶沒人性沒智慧、用架設勞改集中營，強逼子渝和寶春政治告白的強權中國、用真正身份是職業間諜出包被抓到的華為科技，用知道太多秘密的科學家可能被自殺萬惡罪魁的中國替換旅行時在旅館櫃台在火車站在百貨公司在拉麵店在機場在公共浴池親自遇見每一個看起來都與我們自己相似無異不能逕行掛上善惡吊牌道德標價的正常面孔。那個是哪國人，哪個是中國人，中國人什麼樣子，我們自己又是什麼樣子……翻開飛機上睽違十天的報紙胡放消息亂帶風向混淆視聽的資訊惡棍搞得心裡好亂正是再熟悉不過自己身上發散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