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説“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顔如玉。”我跟書做朋友做了二十幾年，黃金和美女是沒見着，但感覺收穫也是非常之多的了。最起碼，當人問我爲什麽沒有黃金和美女的時候，我還有個藉口可以用。不是我太笨所以一事無成；是我太聰明所以一事無成。這兩者之間有區別的，懂不？

但有些人可不是這麽認爲的。在大家都擠破頭想去考狀元，或逼自己孩子去考狀元的時候，有些人就喜歡跟時代作對，喜歡去追求老傳統老迷信，各種書本所無法裝載的東西。到底這些人不讀書都去幹嘛了呢？我以前是真的不知道。我高中的時候班上也有人輟學，但當時自己的世界跟他們相隔太遠，沒能好好看清楚。後來我有機會稍微看清楚了。下面記載兩個真人真事，作爲紀念也作爲參考：

（一）

有一年我到了一個偏遠鄉村的帆布厰打工。負責帶領我們這幫臨時工的，是老闆的小兒子Ｒ。Ｒ當時九歲，談吐舉止卻和成年人一樣穩重成熟。從一開始的握手打招呼，到説明工作内容，到實際操作機械應付突發狀況，都是個很稱職能幹的人。

有一次休息的時候我找到機會跟他聊天。我問他你不用上學嗎？他説他和他哥哥姐姐都是在家教學，但實際上父母只是很簡略地敷衍帶過課綱以後就放他們出來幫忙工作了。那他喜歡幫忙工作嗎？喜歡呀。可以學習操作各種機械很好玩，況且工廠也是真的很忙，不幫忙不行。他問我是怎麽找來這份工作的。我説我和那些臨時工一樣，都是路過的背包客，只是想在旅途中賺點旅費。他哦了一下，似乎是聼到了什麽他沒辦法想象的東西。我說等你大一點你也可以去走一走呀，尤其能幹如你到哪裏都不會吃虧的。他説有機會一定去，但工廠的事情只怕放不下。他説他和他哥哥一定要繼承家族企業，要不然就沒人做了。

後來和其他的員工聊天中得知，這個家族除了經營工廠以外，也是社區裏極度保守的老派基督教徒。他們對外人很和善，但絕不會一起吃飯，一起去哪裏玩。（更別説允許兒女自由戀愛）他們的孩子從小就是按照幾百年前的規矩教養：男孩懂事之後開始勞動，女孩從小學習家政後勤。老闆聽説有個哥哥，但自從有一次偷跑去酒吧喝酒以後就被家人排擠，斷絕往來了。鎮上很多人都覺得他們家很怪，但又誠懇和善得讓人不知道該怎麽説他們。小工廠管理得儼然有序，完全不輸跨國企業也是個不爭的事實。反正就是一幫正經八百的僞君子啦，他們説。


（二）

最近我在一個鄉下的吊車厰工作。前兩個禮拜老闆的朋友讓他的兒子Ｂ來工廠實習。我們都好高興，因爲終於有小工可以使喚，可以有人幫忙打掃衛生和做各種閑雜繁瑣的小事了。這不是虐待童工哦。那些事總得有人做的嘛。

小Ｂ今年十六嵗，很不喜歡去上學。他一到放假就跑出去到處找工作做，想要找地方收他做學徒工（這邊法律規定必須要有正式的學徒合約才能免上高中）。而小Ｂ的爸爸雖然自己也是工人，但是是幫國防部工作的高級工人。所以他一直覺得小Ｂ應該至少把高中念完，要不然就好像少了什麽。他們在家似乎常常爲了這事吵架。作爲單親爸爸的他吵不過兒子，更不能指望繼母幫忙，所以只好妥協讓他放假時來這裏了。

小Ｂ因爲是自己想要來，所以做事情特別勤快，也很聼話。老闆自己小時候就是初中念完後直接做學徒的，所以對他也沒手軟，各種事情都往他身上堆。他跟我説有一次小Ｂ不小心把手刮傷了，他就跟他説辦公室有急救箱。小Ｂ説不需要浪費時間去拿，用膠帶纏幾圈就好了。這種賣命的小夥子這年頭上哪找呢？老闆很驕傲地誇道。我問說那你到最後有讓他去拿ＯＫ綳嗎？有啦，我還沒我爸那麽狠。

當小Ｂ問起學徒証的事老闆説你爸答應我就簽，要不然你還是聽你爸的把高中念完吧。他説學徒學技術是其次，學聽話才是最重要的。誰敢在工廠頂嘴直接滾蛋，更何況是在家？而且你仔細想想你爸你媽也是真心爲你想的嘛，他説。

這禮拜開學，小Ｂ回校上課了。他爸打電話來跟老闆説，他兒子不知道吃錯什麽藥了，在家裏對他和繼母的態度忽然之間好很多了。老闆説可能是他從一些好榜樣身上學會尊師重道了吧（真不要臉）。小Ｂ的爸爸説會認真跟老婆商量讓兒子出來工作的事，因爲其實他也知道兒子在學校成績很差混得也不好。我只是不想讓他覺得做事情可以半途而廢啦，他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