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來理解,你說的這種人就是暴露狂,文字的裸拍兼PO網一族。
而我,常常意識到自己也患有這種毛病。
相對於這類傢伙,正常人寫網路日記,最多只會公開今天聽了什麼歌,讀了什麼書,看了什麼劇,爸爸媽媽老師同事男女朋友說了什麼。要不惹我們生氣,要不給我們撫慰,再不然讓我們覺得人生難得受教了。工作上不再崇拜過勞,療癒自己是規則的難波萬。今天靈魂外出遊盪,從中午開始,腦袋裡的深淵盡是波折。鄰居半夜打小孩,我跑到樓梯間大吼,揚言要報警。中午和同事排隊吃文青咖哩,聚談甚歡。等到要回辦公室了,才發現唯獨我一個人被漏單,ㄙㄨㄟ。我來唸一首詩,你深深懷念那年還沒發福的他。攜手同跑三圈操場,全家霜淇淋買一送一,還有冬與夜與燭火的3P聯想。換了新手機,收到小禮物。放空,愧疚,瘋狂的情緒。非假日的上午,一個人去動物園。同時代人的道德觀,我對世界的看法,還有當選者描繪未來的理想藍圖。農曆春節開始倒數了,躲在騎樓柱子後面默默祝你生日快樂。維持初衷大不易,養小孩真的好累。你知道嗎?我被人告。唉!大家一起來想想30年後的自己會變成哪幅德性吧。
相對我那一族人聯上網路田野非脫光不可,堅持露就要露個徹底。以上列舉常在日記版看到的題裁,大概等於外面穿襯衫打領帶,完整仕女套裝去上班,裡面不知道。已經是大叔的年紀,卻把臃腫的下半身硬塞進當年小兩號的童軍短褲,浩浩蕩蕩去總統府參加升旗典禮。孩子的媽成天嫌我穿既破了好幾個洞,又且鬆緊帶歸个拎去的家居服去便利商店繳手機費,卸世卸眾,丟光他的臉。比起阿公渾然不覺每天晨起套上一件又小又緊的黑色三角泳褲就出來門口澆花,表姊總是洗完澡,隨便攤條洗臉毛巾,低頭用下巴夾著,懸垂披掛遮擋前半身,然後趁夜摸黑去後陽台收衣服。人過中年,開始有健忘現象,好擔心自己哪天穿著衛生褲就出門了。比如剛才去85度C買咖啡,來回四分半,一路上好幾次低頭查看自己到底穿了哪件褲子。新聞報導都蘭那邊有很多觀光女孩換上比基尼在市區行走,危險穿越馬路。然而再怎樣還是比不上有位體面人士,跑馬拉松短褲太短,重要部位全都走光了。
其實在心理學上人人都是暴露狂,只是脫得多,脫得少,脫得唯美風雅,又或粗魯低俗,風格表現與開放程度容有不同。一百步對上八十步,七十二步對上六十五步,四十九步對上三十一步,二十五步,十三步,七步,六步,五步,三步,兩步,一步又怎樣?難道硬是在某個位置畫條紅線或黃線,上書:越線可怕,還是快快退回安全的地方吧。這樣會是比較適當的作法嗎?
從敘事治療的角度來看,透過自我敘事創造或投射出一個公開版本的自我,永遠是相對健康,也最具效益的精神療癒法。不管選擇什麼題材,也不管採用何種語氣或說話方式來偽裝,對書寫者和願意開口說話的人來說,一定都有積極正面的涵義。有須求的人才會PO文說話,PO文說話的人一定有心理須求。如果動輒嚇止,威脅割掉暴露狂患者故意朝你吞吐的舌頭,不就失去了網路提供一個全民得以說話寫字的利基環境嗎?多可惜。
在我看來,本文定義的文字暴露狂患者的每一篇PO文,包含你、我、以及來這此的每一位正常站友的任一篇文字,皆屬組合成這個世界的同一篇大文中的一兩個句子,標點符號,或用紅筆槓掉的廢辭。雖然半點兒不重要,但世界的基底正是由它們構成。
所以,親愛的,你懂我的意思嗎?可不是求你放手,不要再批鬥他了。剛好相反。我希望你朝他多多說話,他朝你多多說話,everybody朝everybody多多說話。不管是自己跟自己的影子說話,還是各自選擇兩三人聚在一起,小聲交談不讓人聽到,又或者放大嗓門,故意讓話語越過自家圍牆洩漏給旁人聽見都好。如果能和鄰居的聲音形成二部、多部交會,即便和聲並不完美,淪於刀光劍影各不相讓,亦且是難得。這樣,旁聽者如我,才能從你們的說話中得益。總而言之,誠如我最愛那句陳腔濫調俗爛到不行的諺語:說話和寫字,都必須繼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