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家人請假2小時,提早下班,安排一趟兩天一夜前後不及20小時的後疫情出遊,前往北市大倉酒店入住一晚。出發沒多久,我受莫名情緒吸引,想要下車跑步。叮囑家人先行前往飯店,當下就在車內更換輕便服裝,開跑起來。我先繞回適才話題中意外成為新聞焦點的旅館,略事瞻仰,然後抬腳舉膝,鑽入滿是小商鋪的巷弄,巡逛一圈熱身。
首先是一連幾爿東南亞雜貨店。每次我問後來照護我媽的琊妠,附近的印尼超市座落哪兒?她都支吾其詞,隨便用手往一個方向畫一彎弧線,那邊。再不然後退靠牆,稍微墊一下步,腳後跟離地,手指也隨之跳躍起來,沿著一道拋物的弧線,飛掠過測量高度的橫桿,指向比剛才劃出範圍更遠一些的地方。我一邊跑步,一邊張望,暗自計算新開了幾間日式食堂,甜點店,以及空間佈置已演化成一種制式風情的早午餐,把看到的街景以暫存檔的形式先儲存在大腦,改日再行整理。我跑出小巷,剛好撞見有人拍片。一個孤狼式的人物,自己把手機拴在輕量化的腳架上,面朝一棟近年起造的商業大樓演講。背後兩根旗幟交叉,迎風飛舞,自稱孫中山學校的校長。
連個助手都沒有的孤狼校長,捨棄擴音麥克風,一個勁兒空口白說,想把進出大樓底層日式賣場的人潮吸引過來。我從旁邊跑過,心上計數願意暫停腳步聽他斯文說話的路人有幾位?東邊一位,西邊兩位,いじょう。
在我第5次中輟休學期間,藉著聆聽音樂,躲藏在自己的世界。根據音樂欣賞的次文化上游向全球發送散佈的十多份榜單,在方興未艾的互聯網搜尋黑膠。熱衷,沉迷,不分日夜或坐或躺在客廳的沙發上,面對按規定位置對稱擺放的器材,以等同宗教的精神聆聽。神像,法器,膜拜與儀式,無一不缺。覺得自己彷彿是離開現實,置身另一平行世界自生自長的植物,一株長滿鬚根聖潔的靈魂。即便休學期滿以後,精神狀況也一直無法達到返校繼續學業的程度。為了逃避家人每天一早例行的嘮叨教誨,往往天沒亮就出門遛躂,信步早市閒睇逛。偶而也會帶上相機,拍攝沿途的街景。
有天我搭早班公車,行經7個站牌,下車後兩腳剛好就落在孤狼現在的位置。當時正逢都更拆除舊建築,現場以搭帳棚的方式圍起重覆使用過的藍白條紋帆布,骯髒污舊又有破洞,像小學生一樣腥紅的字跡直接噴寫在從二樓垂下縐巴巴的門簾上。施工中,行人請小心,謝謝。我先觀賞眼前這幅血色的書法,再從巨大帆布的破洞鑽進工地。舊屋拆完了,留下斷垣殘壁,破磚碎礫,還有插著扭曲鋼筋的水泥塊未及清運。清晨的𥌓光中,好幾輛巨大挖掘機老僧入定般盤坐著,履帶收束,鋼爪靜放膝前,以調息吐納的姿勢,併排歇息在好幾十噸堆聚成山的廢料上。我從背包掏出相機,東找角度,西尋背景,不知怎麼觸動了全息裝置,整個拆除過程在眼前上演,高清的3D畫面+身歷聲環繞音效,效果驚人。只見飛沙走石中好幾台挖掘機的鋼臂咻咻旋轉,先推倒一堵磚牆,狠狠從中心擊破,碎裂成數瓣,再發狠勁戳捅、撕扯,開腸剖腹,螭蟠虬結的手臂伸進鋼筋罅縫裡,扭轉幾圈,最後用力硬扯出來。斑斑血跡,向四面八方噴濺。我嚇了一跳,匆匆拍了幾張照片,收入被我命名為城市景觀大補帖的個人相簿裡。